容映也有些吃力地睜開了眼, 發現四周圍一片昏暝。

他伸出手，想摸摸頭頂上的兩圈天使環，借著天使環自身散發出來的光亮打量四周。

然而容映也卻是什麽也沒有摸到。

他的頭頂空空如也。

容映也楞了片刻, 隨後開始進行回想。

他的意識斷檔於自己與越鬥一起將超滅推入生物艙的那一刻。

越司令處心積慮經營了這麽多年，卻沒曾想最後栽在了超滅這個唯一的變數上。

容映也是不相信世界上存在著“神”的，即便他是神域的天使, 中央神殿裏也侍奉著被天使們認定為神的高塔智腦, 他也始終對神的旨意敬謝不敏。

不過現在，他卻多少覺得世界上存在著所謂的命運。

他與越鬥的相遇源自陰謀與算計, 但最後兩人卻是揭露了一切的真相，抗擊了越司令。

這一切到底是他扭轉了命運，還是命運本就站在他這一邊呢？

因著光線過暗視線受阻的緣故, 容映也不得不利用其它感知輔助自己認知現狀。他跺了跺腳，發現腳下是一片濕潤的土地, 且輕輕一嗅，就能聞到一股只屬於大地的、潮濕的泥土氣息。容映也覺得有些費解, 記憶斷片前他分明是在被冰雪宰治的舊地球中央高塔裏的, 現在怎麽好像跑到什麽荒蕪行星上了？

難不成是超滅操作失誤，沒能阻止高塔智腦的運行，終於還是讓時間倒流到末日來臨之前了麽？

超滅進入生物艙之後做了什麽，這之後又發生了些什麽, 容映也一概不知。

但如果他們沒能阻止越司令, 那自己怎麽還活得很好的？

……就是天使環沒了。

容映也有些微妙。

這種奇怪的不適感與之前他因穿越時空亂流而丟失天使環的感覺不同, 那時的容映也是能明顯感知到天使環的存在的, 雖然他不知道天使環流落到了何處, 但總歸是和他同處一片星空。而現在，天使環似乎徹底消失了, 好像他自出生起就不曾擁有過天使環一樣。

容映也繼續前行。

忽的，他頓住了腳步。

天邊開始微微泛光，溫暖的金色浸潤大地，讓容映也忍不住虛了虛眼睛。

這是他只在書本裏見過的場景。

太陽升起來了。

是真正的朝陽。

於熹微下，容映也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周遭。

廢棄的樓房、堆積的殘垣斷壁、荒蕪的大地……他似乎正身處於一片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廢墟之中。

人類的文明已然在此湮滅殆盡，然而於鋼筋混凝中，卻是生長出了少許的雜色綠意。

暖和的陽光讓容映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過於舒服的感覺令他有些憊懶，索性四下尋找起了可以暫時坐一坐的地方。

踩著早已暗淡，再不會發出霓光的廣告牌，容映也於廢墟中找到了一處敞露的琴房。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臺鋼琴。

拍了拍積水的座椅，容映也坐了上去。

他本想打開琴蓋試試音，然而還沒等容映也坐穩，早已被時間侵蝕了梨木椅便直接散架，爛了一地。

好在他反應挺快，及時站了起來，這才沒有倒黴地跌坐在地。

容映也打開了琴蓋。

鋼琴的內部構件已然損毀地看不出原貌了，許是因為外部的琴聲使用了耐保存的特殊材料，這臺鋼琴這才勉強保住光鮮的外表，讓容映也得以在廢墟與塵埃中與它相見。

容映也失笑。

他放下鋼琴，走出了殘垣，站上了一處斷壁。

沐浴於溫暖的陽光下，容映也悠悠地哼起了他曾在黑域裏哼過的曲子。

是《歡樂頌》。

不過當時容映也哼的是第一樂章，現在縈繞於他唇畔的，是作為尾聲的第四樂章。

天國不在雲端而在身邊，聖光非屬神明而存於心間。

正在這時。

一聲叫喊卻是打斷了容映也的哼歌時間。

“靠！我和越鬥找了你半天，結果你倒好，居然還悠悠閑閑地跑到土坡上唱起歌來了！？”

容映也楞了一下，趕忙回頭，這才看見越鬥和超滅兩個人緩緩地自他身後走來。

超滅似乎是腿腳受了點傷，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得越鬥扶著才能往前走，然而越鬥和他對上視線後卻是立馬甩下了超滅這個病號，大步流星地跑向了容映也，差點把險些摔在地上的超滅氣得暴跳如雷。

容映也朝向著自己跑來的越鬥張開了手臂。

撲到他身上的越鬥死死地抱住了容映也。

像是生怕他會消失一樣。

“我醒過來的時候邊上只有一個超滅，到處都找不到你，還以為……你沒事，太好了……”越鬥似乎很急，說起話來有些語無倫次的，不過容映也還是大致聽懂了他的意思，“超滅說他進了生物艙之後成功切入了智腦的系統，但是……”

“舊地球是兩個世界的唯一重合點，天使世界裏的神殿下面囤積了太多的天使結晶，而越司令的戰艦上載著大量用於強制引爆結晶的天使，程序啟動後釋放了大量的能源，就算超滅停止了高塔的創世再造程序，能量的釋放也沒辦法扭轉。”

“在強大能量的碰撞下，產生了一系列相當離奇的量子反應。”

“雖然時間沒有倒流到過去，但原本被一分為二的A世界和O世界卻是開始漸漸融合，高塔也消失不見了……按超滅的說法，高塔會消失，或許是因為兩個世界融合，把位於重合空間最中心的它直接‘擠碎’了。”

容映也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撫著情緒激動的越鬥。

這時，超滅也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你怎麽還活著啊？”他有些納悶。

容映也：“……”

見容映也臉上露出了無語的表情，意識到對方可能搞不清楚狀況的超滅才趕緊進行了補充說明。

“之前不是說了麽，天使本來就是高塔智腦為了創世再造制作的人工種族，用天使環一代一代地‘孵化’能量結晶的工具，並且天使環就是點燃發動機的油門，”超滅解釋道，“創世再造程序直接引爆了所有的天使環，不管是中央神殿下面的結晶，還是活著的天使，都全部變成了能量流。”

“兩個世界會開始融合，可能就是因為那些越司令布置出去，入侵要塞與堡壘的天使也炸了，釋放了大量能量的緣故。”

容映也問：“那智天使呢？”

超滅攤手：“炸了，連衣服都沒剩，地上就留了副爛了的手銬……不然你以為為啥這家夥急得跟丟了魂一樣？話說為什麽智天使炸了你沒炸啊……”

他指了指還抱著容映也死不撒手的越鬥。

“而且不止兩個世界融合這麽簡單呢，”超滅的語氣莫名唏噓，“我只能說這可能是奇跡……強大的能量沖擊居然融化了終末之冬的冰雪，現在舊地球……不，不用加舊了。現在凍了兩千年的地球居然他媽的解凍了……怎麽說呢，就挺離譜的……”

容映也並沒有在意超滅的絮叨。

他笑了笑，在越鬥耳邊輕聲低語：“我在這裏。”

越鬥悶悶地嗯了一聲。

容映也繼續道：“一切都結束了。”

越鬥又嗯了一聲。

容映也拍拍他的肩膀，讓越鬥擡起頭，同自己一起看向廢墟之外的天空。

日光傾下。

越鬥突然開口：“我現在算不算完成一開始的約定了？”

容映也問：“什麽約定？”

越鬥道：“帶你看日出……雖然時間和地點好像有點不對。”

當初還在黑域的時候，兩人第一次交心時，容映也曾向越鬥提起過有關日出的話題。

對於自誕生起便被囚困於神域中的容映也來說，朝陽是僅存在於臆想的東西。

他問詢越鬥是否知道出生的意義，並自作主張地給了越鬥答案，讓頹唐於身世的越鬥暫時走出陰霾，並許下了帶他去看日出的約定。

不過，雖然給了越鬥答案，但彼時的容映也心裏卻是沒有自己的回答。

而現在，容映也有了自己的答案。

並非是為了作為座天使審判罪惡而降生，也不是為了成為修覆世界的養料與犧牲品。

他只是單純地、以“容映也”這個身份，作為他自己存在於世界上。

去思考。

去感知。

去活著。

去愛與被愛。

僅此而已。

他與越鬥相依而偎，看著太陽漸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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